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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街上曾见过你一面。”

    “在这?”他没什么印象。

    “嗯。”苏默一手挽着他的手臂“那时你骑着骏马从大街上而过,而我呢,则正巧要被苏府赶回沛城。”

    没记错的话,那是个也像今日般有点寒意的午后,听车外的马夫说,刚从礼部出来的沐家二少爷,正要返回大将军府去见自关外返京的父兄。

    那时街上也如今日一样人潮拥挤,被困在街上动弹不得的沐策,耐性极好地停下马儿等待前头的人们让道,而她的马车,则正巧就停在他的身边。

    透过马车的窗棂看去,午后的日光自街旁的屋檐斜斜地映照在他的身上,鲜衣骏马、面貌清俊的青年,就似一副秋日的风情图画,而他与她,没有预兆的在大街上错身而过,并在数年后,措手不及的再度重逢,乖舛的命运,默默地将他带至她的生命里。

    沐策领着她下了茶楼,与她一块走在大街上静静回味着往事,行至街底到了苏府,犹不愿走的他,抱着她跃上了后院的房顶,两人肩并着肩,坐在屋顶角落边上不会被人瞧见的地方,一块低首看着下头成天在府里吵吵骂骂的人们,而后不约而同地想着,这京城中的生活还真是烦人又吵嚷。

    山顶上蓝蓝的天空,总是广阔无边地对他们笑着,在那儿,一段融入他们呼吸的春天早晨、一份彼此目光交会时的默契,夏日草原上的夕阳余晖中,有他俩交织的身影,秋夜银白如霜的月下,分享着的是彼此的怀抱是种种他们记忆里难以抹灭的美好。

    怎可能戒掉,怎么能分得开?他们约好要牵着手一起回家的。

    朔风自遥远的北方千里奔来,携着森冷的寒意提醒着人们冬日已然来到,沐策将她拥在怀里,用外衫将她包裹起来,融融的体温为她抵挡了寒风,也熨着她的心。

    当天色渐暗,她轻推着他的胸膛“先回去吧,不是说好今晚要陪远亲去跟太爷爷吃饭吗?”

    “嗯。”沐策小心地将她扶起,带她回到小院里时仍是没与她分开。

    “我等你消息。”

    “嗯。”她好笑地看着他紧握不放的大掌“还舍不得放手啊?”

    “舍不得”他低声长叹,着实放不下满怀的罄香温暖。

    “长工啊长工,你愈来愈黏人了。”她偎在他的肩上,满足地将身子贴合进他的怀抱中。

    他低首咬着她的耳垂“长工想将你绑在身上带着一块走。”

    “不是说要有耐心吗?”当初这话是谁说的啊?

    “我悔了。”他闭上眼将她搂紧“我想时时都陪在你身边”

    犹记以往年少时,情爱对他来说,是种遥远又难以想像的梦想,它可能像阳光、似云朵,或是清晨遗落在叶梢上的露滴,他做了无数种想像,却不知,当身处在其中时,以往的幻想皆只是幻想,它实际上就存在心底,巧巧贴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静静流转在她每一回的眼波生姿中,它没有很特别的形与状,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崇高伟大,它只是流淌在他的血液里,让他日夜都想陪伴着她。

    “嘴愈来愈甜了。”很难得地,两耳早已红透的苏默,这一回连面颊上都浮上了两朵红晕。

    他含笑地履上她的唇“这都是为了谁”

    “咳。”不远处的屋檐底下,某位等待他俩已久的旁观者,忍不住想提醒他们一下。

    沐策虽是早就发现这位第三者的存在了,可苏默宛如花瓣般柔软的唇瓣,却让临走的他百般不舍,怎么也挪不开脚下的步子。

    “咳咳。”花婶在他将苏默抱得死紧,两手不断在她身上游移,全然没有半点分开迹象时,好意地再次出声。

    不知不觉中,有些被浓浓柔情冲昏了头的两人,气息急促地将双臂缠在对方的身上,抛开了外界的打扰,专心致志地亲吻着彼此,根本就不管这时间和地点实在是不太合适。

    “两位”

    欲走还留的沐策埋首在她颈间处蹭了蹭,不经意抬首见到她瑰色的面颊,娇嫩欲滴的唇瓣,当下他又不想走了,他的一双大掌扣住她的细腰,低首又是一记缠绵悱恻的依依之吻。

    “三姑娘,我都饿一日了”能不能让她这替身去歇歇腿用个饭啊?

    据她家长工说,兵不血刃,衣不沾尘,这才是谋略家最有诚意的表现。

    天知道他这个有诚意的报仇,总共一口气掀翻了几艘大船,又让多少人因此而榔铛入狱。

    六部大案一出,长年以来云京中官官相卫、官商勾结、广开后门堂皇索贿之事,也就这么明摆着的浮上了台面,害得六部上头的高官们下马的下马、进监的进监。

    在群龙无首之后,六部底下的小辟们自然是天天互掐着脖子推诿卸责,种种抹黑造谣、栽赃嫁祸、互拖后腿的折子更是在朝上满天飞,在彻底的惹恼了被折子淹没的皇帝后,于是皇帝明袍一挥,下旨统统都革职查办。

    后宫妃嫔们与皇商间盘根错结的关系,在百官们焦头烂额之际,紧接着又被一片忠心可表日月的梅相给捅了出来。

    仔细瞧过梅相递上来的折子,皇帝再次派令大理寺查探是否属实。当大理寺收到了梅相提供的行贿官员清单与帐册,再辗转上呈皇帝御览后,龙颜当庭大怒,不顾众案犹待审之,即一口气颁旨剥夺了皇室宗亲的行商权,没收享有朝廷奉禄的皇亲们经商所得的财产,并大大限制起今后皇商们的经商权限。

    皇商案一揭,与妃嫔们有亲属关系的朝中官员,与倚靠裙带关系起势的京中皇商,抄家的抄家、查产的查产,多年来仗势欺人的陈冤旧案,也一一被好事者或是苦主翻了出来。奉旨清查众案的大理寺,几乎动用了所有能派用上的人手,手持一道圣旨,不管在九王爷或是那些人他们背后的靠山,究竟是两宫娘娘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不讲情面地将人一个个都逮来往牢里关着待审。

    一时之间,云京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然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沐策,却无辜地摊着两掌对苏默说,他也不过是稍微动了动脑袋,和出个嘴皮子说说而已,事情都不是他做的。

    他还用得着亲自去做吗?

    上兵伐谋,光出一张嘴,他就已让举朝上下鸡飞狗跳,更让后宫都乱成一锅粥了,今儿个不是东宫娘娘欲悬梁自清,就是明儿个西宫娘娘为父绝食,父家财大势大的妃子们个个闹投井、跪宫门,十八般惹怜招数都出齐全了,太后还将自个儿锁在岁延宫里,拒见严办皇室宗亲和亲皇弟的自家儿子

    据梅相说,这阵子下来,国事家事两头烧的皇帝,上朝时,脚步虚浮蹒跚,面色蜡黄得令人心惊,看上去好像苍老了好几岁。

    半个月后,痛殴九王爷的威武将军莫倚东,遭皇帝降旨免职,释出天牢后即被逐出京城。

    主动举发众案的梅相,自认有愧于皇室宗庙,遂向皇帝辞官。皇帝看在太后对梅相仍是气恨未消的份上,即使再怎么心有不舍,为求母子能够冰释和解,也只能咬牙盖下御印,同意他告老还乡。

    对于这个曾欲置沐策于死地的皇帝,说实话,身为局外人的苏默心情很复杂。

    他砍沐策的父兄又想要沐策的命,沐策就断他股肱,带走他的贤臣猛将不再为他效命,再把他的前院后院都弄得坑坑巴巴一团糟,然后拍拍**一走了之

    真是,这皇帝,他干嘛去得罪沐策呢?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天底下没有最记仇的人,只有更记仇的人,都当到皇帝这份上了,连这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活该他被沐策整得灰头土脸的。

    在这事事后,苏二娘又来苏府哭了一回,说皇商一案,使得皇帝下旨大限皇商商权,明令今后严格限制皇商的发展。她声泪俱下地哭诉,会有今日,起因全是苏默成亲一事,这眼下,九王爷府那边的亲事已是结不成了不说,她苏家还成了京中众矢之的,他们还把这克星留在京中干嘛?

    于是一如数年前被遣送回沛城,在苏老爷的令下,苏默带着花家夫妇坐上了远离云京的马车,再次被赶出京中下放回乡。

    疾行的马车迎着劲韧的风雪,将琐碎的往事抛甩在后头的滚滚雪土与烟尘里,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

    在风雪愈下愈大,使得前路难行之时,载着他们一家子的马车在一座大宅处停了下来。据沐策说,这是他家没有登记在册的避暑别业,项南早在几年前买了下来,还雇了一名又聋又哑的老仆在这照料。

    他小心地将苏默扶下马车,向她解释。

    “雪势太大了,咱们先在这歇个三日,待该买的东西补齐后,咱们再回桃花山。”离京时过于匆忙,可说是什么都没带上,而回沛城之路甚远,算一算赶回去时也差不多都快过年了。

    苏默抬首看着偌大的宅子“这儿是”

    “这虽不是我老家,但我年少的时光可说是都在这度过的。”他边说边走进宅子里,并回头示意花叔他们先将行李放下来。

    长年居住在这儿的老仆,留下一封项南给他的信,便耐不住天黑雪冷回房去睡了。沐策看完信后,照着项南信上所说的,一路走至内院深处,来到那间由他以往读书的书阁改建而成的新祠堂。

    按他的吩咐,此次在进京之前,项南就已去找着了他沐家的管家,挑了个黄道吉日去起出他父兄的骨灰带至这里,准备在日后让沐策带走另寻他处安葬。

    他不语地站在祠堂里,两眼直盯着堂里的牌位发呆,待他回过神来时,花叔他们三人早已在他身边忙碌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贿赂。”花叔勤快地抹完桌椅后,把用来插香的香炉拿出去打算清一清。

    “得让大将军他们对咱们留个好印象才成。”花婶恭谨地将堂上的牌位取下,以沾过清水的布巾仔细地擦拭着上头的灰尘。

    他一头雾水“啊?”

    苏默两手推着他往外走,没空看他发呆“别愣着了,是你说的,咱们只停留三日,去把这宅子里该收的该带的都整理好,日后可别漏了忘记带上路。”

    “但——”

    “这是长工的家人吧?既是家人,咱们就得一块带回家。”她将他推出祠堂,再两手将门一关。

    将他赶走后,花叔与花婶即齐齐地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拈来苏默为他们点燃的清香,站在两位前将军的牌位前,开始向他们报告起这一年多来沐策在他们身边的详况。

    当苏默再次打开祠堂的大门,叫花叔花婶先去清出今晚要睡的客房时,沐策已站在院子里等着她。

    “都收好了?”

    “嗯。”除了几本贵重的兵书与剑谱外,这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可带走。

    她嫣然一笑“那长工进去好好与家人聊聊吧,记得要说服他们和咱们一块回家,知道吗?”

    “嗯。”那一晚,沐第一人独自在祠堂里待到月上中天,待他出来挨着寒风走进院子时,远远的,他见着厨房还有隐隐的火光,走进去一瞧,苏默在饭桌上为他留了一盏灯,而灶里的柴火也还小丛地燃着。

    门扇一合上,四面八方拢过来的温暖,无由地捻弄着他的心,一屋的温馨将愁怅寂寞都给赶出门外,他静静看着苏默伏趴在饭桌上睡着的那张侧脸,摇摇曳曳的火光将她染成一道令他心安的光影,在在地提醒着他,在那座小小的山头上,曾经有过那样的美好,如同被晨曦浸润的云朵,是种生命中令人沉浸的喜悦。

    他轻轻摇醒她,她倦累地眨着眼,一手抚上他犹带外头冷意的面颊。

    “饿了吗?我热着灶等着给你煮碗面填肚子呢。”

    “饿了”

    “等会啊。”她笑了笑,起身将发辫拢至身后,挽起两袖在灶台那边忙了起来。

    他安静地坐在她的身后看她忙碌,心情出乎意外的平静祥和。随后苏默先给了他一碗掺了补药的羊肉汤暖了他的胃,再给他一碗羊杂拌面,待他吃完时,等在一旁的她累得都睁不开眼了。

    熄了灶火吹了灯后,沐策搂着困倦的她走出外头,黄昏时已停的大雪又在这夜深时分落了下来,冷冷的雪花拂上苏默的脸庞时,令她稍微清醒了些。

    “咱们就这么回家?”对这间宅子不熟的她,由着他领她走向内宅。

    “不然呢?”云京中该办的事都已办完了。

    “爱徒怎么办?”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人啊?

    他耸耸肩“自家的徒弟当然得带回家养,他在京中无亲无故,拎回去后也好跟恩师作伴。”

    “梅相也要一块来?”怎么事前都没听他说?

    “他老嚷嚷不想再当奸相了,眼下太后也容不下他了,当然得请回家奉养着。”

    她不禁有些烦恼“可咱们家不够大啊。”山上的宅子里的客房也才两间而已。

    他揉揉她的发“兔崽子说了,他已派人买下整座桃花山,还找人去山腰处修了座大宅,够他们这对师祖与徒孙住了。”

    “项南为何要买下桃花山?”他老兄钱多得没地方花吗?皇帝不是才下令要限制皇商的发展,且砍掉了他项家一半的身家吗?

    “因他家老太爷听从我的建设,配合皇命将家业缩减后,再一分为二,本家以云京为据地继续做胭脂生意,而分家就迁至沛城,由我辅佐兔崽子经营粮食生意。”

    “你要做生意?”他不当长工了?

    沐策瞄她一眼“咱们这一大家子,总不好再继续让令姊养着吧?”别说他们这三人矜贵得很,吃喝用度都得用上最好的,他家恩师更是个标准的金枝玉叶,十指从不沾阳春水的,日后他能不卖力点赚钱好让他们吃饱穿暖吗?

    她有些惋惜地问:“那山上的果园怎么办?”他这个农夫才刚出师而已,这么快就不干了?

    “反正咱们家爱徒闲着也是闲着,日后就交给他了。”总比让他又回到江湖里到处砍人来得好。

    遥想着将来一位威武将军在她家果园农忙,一位貌美的丞相就住在附近与她当邻居,还有位时不时跑来她家塞银票的皇商,苏默便觉得今后的日子挺热闹的。

    “长工啊长工。”

    “嗯?”

    “你在京中想做的事真的都已做完了?”如今朝廷已是元气大伤,官员关了泰半,在各部各户急缺人手的景况下,政务都因此而被迫停摆了,皇帝更是身心俱疲就是不知他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祸首有没有尽兴。

    “做完了。”他本就没有把朝廷翻过来的打算,点到为止就成了。

    她掩唇轻笑“也是,你的仇都报得七七八八了。”也直接乐了一票从中获利的人。

    他停下脚步,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圈在怀里,并将下颔搁在她的头顶上。

    他沉沉地道:“今后,我再也不会回去云京了。”

    苏默抱紧他“嗯,你还有我们。”京城中那么杂乱的人心与浮事,就都搁在他的身后吧,往后再也不要去搭理那些会让人伤心的人事物了。

    “我真可与你们在一起?”他总觉得两脚踩在云端之上,有种不真实之感。

    她一顿,刻意漾着坏坏的笑问“难道长工又想涨月钱了?”

    “不涨月钱。”

    “那是长工另有良聘?”

    他自豪地扬高了两眉“指不定还真有大户人家比苏三姑娘识货呢。”

    “喔?”她懒懒地拉高了音调,状似不介意地摊着两掌“若长工真有高枝可另栖,要我拱手奉送,也不是不能。”

    “三姑娘,你就别指望了。”他将脸一板,不是滋味地将她狠狠搂进怀中。

    “是吗?”

    他以指频频戳着她的眉心“家里的鸡窝雁窝是我搭的,菜圃是我耕的,果园是我一手照料的,养蛙的池塘是我挖的,篱笆是我修的,房顶漏水是我去补屋瓦的。你们三个就只是中看不中用,辞了我,你打哪儿去找像我这么任劳任怨的好长工?你上哪儿再去找个就只对你一心一意的长情长工?”

    苏默笑得十分开心,半晌,她装模作样地拍拍他的肩。

    “你悟了就好。”不错嘛,有自觉。

    他哭笑不得地矬回她来“早悟了,早就离不开你这苏三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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