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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了,他长了二十八岁.还是第一次出国,偏巧又到温哥华做交换学生。”

    “没问题,他会喜欢温市的,一下子就找到年龄差不多的朋友,宾至如归。”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这世界根本十分原始,以物易物,千古不变。你要我为你做这件事吗。可以可以,你得拿你所拥有的来换。

    这次岑仁芝所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宴会散了。

    岑仁芝气定神开地与老朋友们话别。

    “明年再来,切切。”

    “怕只怕大家不要见我,哈哈哈哈。”

    萼生拉住母亲“一起去接关世清?”

    岑仁芝低声答:“你们走吧,我想早点休息,我们明天下午的飞机走。”

    母亲的声音,是彷佛有丝倦意。

    这个时候,比出真功去来了,萼生看上去虽然一直垮垮的,但是倒底年轻,起码可以拖到天亮,她母亲可得打道回府去休息。

    萼生看看母亲上车。

    萼生转身向着刘大畏“以后的时间交给你了。”

    “这是你说的。”他笑笑。

    “我们往何处接人?”

    “既然是加籍人士,自然交还加国公署。”

    到达使馆会客室,才十点半,关世清的父母却已似在会客室等候了一段时间。见到萼生,马上迎上来,脸上露着感激的笑容,但是萼生自问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丑的笑脸,简直比哭还难看。

    萼生过去握住两人的手。

    必伯母混身在微微颤抖,低声问;“不会食言吧?”

    萼生飞快地答:“决不。”其实她也不脑葡定。

    专员出来,看看手表“他们一贯准时,还有二十分钟就到。”

    萼生忽然学到母亲的客套:“害你们超时工作了。”

    那洋人笑,温婉地答:“这就是在这要设公署的目的呀。”

    大家坐下默默等候。

    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样慢,一秒一秒那样跳过,会客室一片死寂。

    时针与分针显示十一时正的时候,萼生的心大力弹跳,似要在喉咙跃出,坏了坏了,时限已届,未见人质,只怕事情有变。

    不止她一人这样想,可怜的关伯母双手簌簌地有节奏地抖得如风中一片残叶。

    正当他们的心脏不胜败荷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一阵皮鞋阁阁阁响,听这脚步声,起码有三五个人操着过来.他们不约而同齐齐站起来。

    鲍署两扇玻璃门刷地被推开。

    两个制服人员当中夹着的,正是关世清。

    萼生喉头中一团模糊的物体顿时落下腹腔,她四肢无力,瘫痪在沙发上。

    阿关脸色如常,体重约确减轻了一点,穿着被捕那日的衣裤,十分干净,似有人为他洗熨过,他的头发、胡子,也都整齐。

    算一算,他一共被关了七天,感受上真似一年不止了。

    萼生在一旁静观双方人员办理移交手续。

    等到阿关走过来与父母拥抱的时候,关伯母崩溃下来,她身子渐渐软倒,像个孩子似哭得不能停止。

    萼生觉得她已经受过,乘乱没人注意,静静站起来走到电梯大堂。

    终于可以走了。

    刘大畏就在她身后。

    “你不跟关世清说几句?”他问。

    “夫复何言。”

    “讲得好。”

    电梯上来了,他俩不告而别。

    萼生把双手绕在背后,整个人靠在电梯壁上,看着刘大畏,到这个时候,她才有空想到自己的事情。呵明天就要走了,她还欠小刘数百元美金车资,这个身分特殊的人,她该如何向他道谢?

    这时,刘大畏低声问:“你是不是一个守诺言的人?”

    “我尽量不食言,甚么事?”

    “那么,你可记得,你答允过我!待关氏释放之后,你会陪我跳舞?”

    萼生愕然,她完全不记得这么一回事,但是她没声价应允:“是是是。快说,我们该到哪里去?”她吁出一口气“我请你,粉红香槟,白路哥鱼子酱!一直跳到人家打烊。”

    刘大畏笑了,伸出一只手臂,拥抱她一下。

    萼生干脆把头搁在他肩膀上。

    他们象一对情侣离去。

    萼生忘记一件事,她根本不会跳舞。

    他们找到一间夜总会,在大厦顶楼,叫做极星,自窗口往下看,便是全市夜景。陈萼生终于有机会展示她吃喝玩乐的看家本领,叫了最好的酒,最好的小点,刚想结帐,刘大畏一手接过单子,取出他的信用卡来。

    呵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谁会想到他跳得脚好舞?把萼生带得满场飞,惹得舞池客人驻足旁观鼓掌,有一桌子十来个法国人把他们请到上席敬酒“为何这般快活?”

    “今天是我生日。”

    呵,那更要干杯。

    四步是萼生唯一可以应付的舞步。

    有点醉熏熏的萼生对刘大畏:“到加拿大来,我保证你有前途。”

    刘大畏不为所动“居然统战我?很抱歉,我们可不想争取你。”

    因她不是人才,留下闯祸胚干什么?

    萼生笑吟吟问:“你私人也不想我留下?”

    刘大畏看看她“不,”他是真心“你不适合这里,你不会快乐。”不舍得管不舍得,他一向不是自私的人,想到这里,十分唏嘘,把她拥紧一点。

    “写信给我,有机会到北美洲出差,找我喝茶。”

    刘大畏不作声,双目无限惆怅。

    “六个到十个小时飞机旅程,何必犹疑。”

    “你哪里明白,”刘大畏轻轻责备,政策随时有变,不是买了飞机票就可以走路。

    萼生点点头“是,夏虫不可以语冰,井底之蛙,见识何浅,来,别说那么多,我俩且来欢乐今宵。”

    她大胆把面颊靠近刘大畏,有什么距离?他关心她,她也关心他,大家都是黄皮肤,又谈得来,若不是观点上隔着两种社会制度,一定会有更好发展。

    她微笑说:“刘大畏真是独一无二的刘大畏。”

    他回敬:“陈萼生亦是独一无二的陈萼生。”

    真的直跳到打烊,萼生倦得眼睛都打不开来,仍然死撑。

    乐队是一组菲律宾人,鸣金收兵前笑着地对这对年轻人说:“同志们,明天再来。”

    萼生踢掉鞋子,脚都跳肿了,赤脚舒服。

    “走吧,”她大着舌头说:“请我吃烧饼油条。”

    “还没到时候,你且回去睡一觉,我一早来叫你。”

    “已经是一早,还叫什么鬼。”

    “天亮,天一亮我们去吃早点。”

    萼生微笑,她不想回去,奇怪,只有在十七八岁的时候,有过这种不想回家上床的感觉,因怕好景不再,因怕一转背欢乐就会弃她而去,所以恋恋风尘。

    后来就长大了,深明随缘乃人生快乐精粹,已经不再执着,但今天,今天少女时那种不舍得情怀又回来了。

    陈萼生用双手握住刘大畏的手臂“天下无不散筵席,嗳?”

    “你的国文运算不错。”

    “现在已是说再见的时候了吗?”

    他但笑不语。

    “司机,来,载我去看这城市最后一眼。”

    “你看看你的黑眼圈以及红眼睛。”

    萼生沮丧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她在车厢里头一歪就睡着了。

    机缘巧合,刘大畏不止一次看到陈萼生的睡相,老老实实说,睡熟的萼生不似一朵海棠花,象一个顽童更多点,睡得贪婪沉醉不顾环境,大姑娘居然百无禁忌,也不怕给人抬了去卖。

    车子驶到酒店,刘大畏摇醒萼生,摇得她头颅左右乱晃,她才睁开眼“啊,烧饼油条。”她含糊梦呓。

    刘大畏把她搂在怀中,忍不住笑,一直笑,笑出眼泪来,然后默默的落泪。

    萼生却没看到,她蹒跚落车“天亮叫我。”更没注意到东方已经露出淡淡曙光。

    她半昏迷回到房间,用锁匙开启房门,进内倒在床上,一头撞进枕头里,她刚想继续寻其好梦,第六感觉告诉她,慢着,房内有人。

    她伸手按亮床头灯“谁?”

    坐在沙发椅上的,是关世清。

    “你?你搞什么鬼,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的酒店房间怎么像游乐场。”

    必世清不发一语,冷冷看着萼生,脸色铁青。

    咦,萼生好不纳罕,她没找他茬,他倒反而似讨债鬼般上门来,奇哉怪也。

    只听得关世清讽刺道:“这么早回来。雅兴不低呀。”

    “你在我房里干什么?”

    “我自昨夜等到今晨,有话同你说。”

    “阿关,从小到大,相处数十年.你应当明白,我并非诉衷情的好对象,不过你既然来了,大家也不妨把话说清楚。”

    必世清自小对萼生有点忌惮,但是他觉得这次情况不同,他吃了那么多苦,应该比她理直气壮。

    他卷起袖子给萼生看“见过这种惨状没有?”

    萼生吓一跳,瞌睡虫全部逃跑,以为阿开终于被拷打了,可是不,只见她手臂上密密麻都是红斑,看仔细了,发觉是蚊子咬的,原来那间颇为整洁的单人看守室内有蚊子肆虐。

    萼生白他一眼,毫不动容。

    “每天我都接受盘问,最后还得签署一份免于起诉表,这些,你好像都不关心。”

    “关世清,大和新闻才应当关心你。”

    阿关一震,刚才的神气活现一下子泄漏,他放下衣袖,不语。

    “阿关,你竟替日本人做事?”

    必世清忽然又抬起头来“有什么稀奇?你还不是为美国人套取情报!”

    “那怎么同,我是公开的,人人那知道我此行是来写一个报告,严教授是中间人,美新处是我东道主。”

    “有分别吗,萼生你速速长大好不好,我们拿的都是外国人的酬劳,所提供的,无论大小,无论严重与否,都是有关本市的新闻与消息,为什么你是我非,为什么我要戴大帽子而你不必,因为你是岑仁芝的女儿而我不是。”

    萼生怒极而咆吼:“因为我没有闯禁区而你有!”

    必世清总算噤声。

    有人敲房门。

    萼生去开门,这次门外站着一个金发女,很无礼暴燥地用美国口音说.“别吼叫好不好,我在邻房睡觉,喂,你听不听得懂英语?”

    萼生恶向胆产生,直喷过去“是吗?搬到顶楼总统套房去吧。”蓬一声关上门。

    萼生真的累不可言,降低声音“关世清,我无法与你交通。”

    “彼此彼此,”他站起来“我真不明白,发生那么多事,你居然还可以找得到人陪你,找得到地方去喝得醉熏熏,直到天亮才回。”

    萼生词穷,只得笑道“那你得佩服我的本事。”

    “没想到你是那么放荡的一个女孩。”

    萼生拉开门“关世清,滚出去,在我打扁你鼻子之前消失在我眼前。”

    必世清走了。

    这便是岑仁芝口中的小婿,陈萼生青梅竹马的小朋友,关氏夫妇的爱儿。

    呵,管它呢,萼生再次倒在床上,与褥子结为一体。

    去问问任何七日七夜未曾好好睡过一觉的人,他们都会说,疲劳是世间最可怕的事之一,它会使人失去意旨、自尊、廉耻、最后崩溃着哭出来。

    萼生暂时把一切搁脑后,一味昏睡,直到电话铃狂响。

    己响了有一段时间,萼生才不得不去取饼听筒。

    “萼生,我是妈妈,你在干什么,半小时后我们到酒店来接你往飞机场,你还不准备准备?”

    萼生一看床头钟,发觉已是下午两点。

    “切勿误点,要回家了!”

    “是,是。”她跳起床来。

    刘大畏,他没有来,他食言。萼生愕住,她甚至没有好好同他说再见。

    这段日子他跟在她身后太长太久,服待周到,以致她有种感觉,他随时会得出现,永不落空。

    萼生匆匆梳洗收拾好行李到楼下柜台付账。

    单子厚厚一迭,看样子似天文数字,萼生闭着眼睛盲目递上信用卡。

    到家准捱爸爸一顿臭骂。

    她倒处张望,不见刘大畏这个人。

    昨晚的音乐香槟,舞池中旋转,都还历历在目,呵老刘老刘,你不会不说再见吧。

    她在大门口站着等,不是等母亲,谁见过子女等过母亲,她等的是另外一个人。

    有人叫她“小姐”

    陈萼生惊喜地转过头去,那却是个陌生人,萼生怔怔地看看他,那人指指她手袋。

    “小姐,你手袋打开了,小心扒手。”随即走开。

    萼生忘记道谢,呆木地想,不是老刘。

    她抬头看到对面马路去,只见司机三三两两聚集在行人路旁等待顾客。

    其中一个向她招手,萼生连忙大眼金睛地看个仔细,是老刘?那司机眉飞色舞地奔过来“小姐,叫车?”不,不是他,不是老刘。

    萼生有种感觉他似不会来了。

    她连忙走回酒店接待处,向服务员要一只信封,写上“请交刘大畏先生”然后取出她的记事本,撕下其中一页,折叠好入信壳,封实,又加写上她的地址电话,再三叮嘱服务员,如果刘大畏来找,就把它交给他,不然,就邮寄到加拿大。

    “萼生!”

    母亲大人到了。

    岑仁芝铁青着脸,伸手抓住女儿手臂,似动了真气,瞪着眼“你还不打算走?”

    萼生当然知道事情轻重,只得忍气吞声跟在母亲身后,匆匆离开酒店。

    车上已坐着关氏夫妇以及关世清,因为司机就在前座,往飞机场途中,没有人说话。

    这次萼生坐在母亲的隔壁,看得真切,老妈脸上的粉搽得厚厚,可是掩不住倦容,她虽然闭着眼睛假寝,但是眼皮不住跳动,显得心情无限紧张。

    萼生也闭起双目,回忆记事本撕下一页所写的句子,她记得她这么说:“人不用吃得最好,穿得最好,住得最好,生活中最快乐因素是自由自在,一个国家也不用发展到最繁华先进,最重要是它是一个自由的国度。”

    一个月前,她会觉得这番话肉麻,但是此刻,她是由衷的。

    一路上,萼生不住地回头张望,她希望看到一辆小小的吉甫车,可惜它影踪全无。

    懊死的刘大畏,不辞而别。

    好不容易到达飞机场,他们一抬头,居然在候机室看见红布横额,欢送岑仁芝,记者与众人看见他们出现,一涌而上。

    萼生心中陪叫一声苦也。

    连忙留意母亲神色,果然,连岑仁芝有点发呆,双目露出“你们有完没完”的神色来,不过刹那间她又满脸笑容,踌躇满志地迎上去。

    萼生终于看到一张熟面孔“史蒂文生。”

    “快来办登机手续。”史蒂文生朝他们招手。

    萼生一行人便留下岑仁芝与那班人逐个话别握手。

    行李逐件入仓,划妥座位,岑仁芝才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岑仁吉夫妇。

    史蒂文生紧紧与萼生拥抱“来日方长,我们必有机会再见。”患难之交,与众不同。

    但是萼生再也没有看见刘大畏。

    岑仁芝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上了飞机。

    班机因故迟开廿分钟,岑仁芝不住问侍应生何故,萼生不出声,她到这个时候,已充分明白到,母亲的宽容自若,完全是装出来的,母亲的恐惧,也许比他们在座任何人都要大,不然的话,她额角为何冒出亮晶晶的汗珠来,岑仁芝像是怕飞机因故开不了。

    飞机引擎咆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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