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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我地下的“家”

    我恨透了我生长的连队,它像一堵黑黝黝的土墙一样,高耸着沉默着拦在我的面前。不论我如何努力试图想翻越过这堵围墙,绕过它的围追,试图在流浪的心灵里泯灭它、忘记它,但是,我知道我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我无法翻过那一段活生生的记忆。

    我的童年是在这个被称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连队里度过的。记得我从山东来到新疆边境的一个团场,连日的汽车奔波,杂夹着被车厢蓬布下汽油的熏染,车一停稳,我便立即趴在连队的雪地上狠命地呕吐起来。

    当泪眼花平静之际,我突然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是浓黑的夜色,这些黑色如同一座座山压挤的我喘不出口气。

    “我家在哪里?”我问接我来到新疆的五叔,他是我父亲的最小弟弟。我的爷爷共有五个儿子,在大儿子病死之后,他的四个儿子为了活命便各奔东西,年少的父亲成为了向新疆进军的第一批“氓流”在寒冷的冬天当他穿着用草绳系着的夹布衣,经过自己的努力在兵团连队站稳脚跟之后,为了混个饱肚子,我的五叔又被接到新疆的,和父亲分在一个连队,但不在一个班。父亲是一班也就是青年班的小个子班长,而我的五叔却被分到了八班。尽管五叔的个子与长枪一般高,经过一个月的实习期,当了一名能够有资格配发枪枝的军垦战士。枪是一件非常让人兴奋的东西,我的五叔从小就非常聪明,没几天,他就能够将一枝整枪拆得七零八落,并很快装得整整齐齐,让一班的岁数大的人惊讶不已。非但如此,凭着对战争的热情向往,凭着对枪枝天生的爱好,他的枪法也在不断地提高,并在父亲细心耐心的亲身指导下,白天瞄站在树枝上的鸟、夜里瞄闪烁着的星星,他空枪瞄准的水平一天一个样,正跃跃欲试,就等着实弹射击日子的到来。

    我的提问在等待很久之后

    “就在这里呀!”我的五叔惊讶地看着我。

    “这里?”我努力睁着眼一次次搜寻着四周的一切,平坦的戈壁滩没有一排住人的房子,只有细小的几棵白杨树在公路两旁的夜色里,无声地随风摇动。

    哪里是我的家?

    突然,一阵微弱的灯光从我的脚下扑出来

    啊!我惊叫着跳了起来,从地下的灯光里,父亲戴着毛绒绒的狗皮帽、披着光板皮大衣,一身绒毛,像下凡神怪一样,满身雾气突出从地下冒了出来,快步地向我走来,后面跟着提着马灯的身材矮小的母亲和她身后摆来晃去的长长影子。

    这就是我的家,在戈壁滩上挖出一个大坑,铺上一层隔水的黑色塑料布,被人们叫做地窝子的家。趁着昏暗灯光,母亲拿起了我的行李前来拉我的手,我陌生地向后跳出一步,随后默默地跟着父亲他们走在了我地窝子的家。

    在进门前,我发现脚下是一排排的地窝子,这种盖着门帘的住房偶然泄出的灯光柔柔的,充满着一种温暖的诱惑。

    第二天,我一个人爬出“家”门前的台阶,登上了被称为连队的地面。

    我看到了整个连队的全部,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远远的山峦静静地伫立在天边的阳光下,一排用土坯打成的土房,孤零零地站立在戈壁的寒风里,几排廋小、细杆的杨树在冰冷的冬天里,有气无力地摇摆着。偶尔从地底下冒出几个人头来,他们穿着土黄色的绒衣,光着冒着热汽的脑袋,急匆匆地向门前的大坑里倾倒一夜的尿水和粪便。随着一股充满气味的热汽的扩散,他们又急匆匆地跑回了地下的“家”里“咣当”一声关上了用木板做成的门。

    寒冷的空气被吸入肺里,顿时有一股丝丝的甜味,然后被一种呛着的感受压迫着,令我一声一声地咳嗽起来。

    这就是我第一印象的连队,我的家。

    这里没有内地学校的规律,只要到学校就行,我从此开始了在新疆的美好生活。这是一个被挖出二间的地窝子,外间是做饭、放杂物、劳动工作具的地方,这些工具或被木橛子牢牢地挂在凸凹不平的“墙”上,或被高高地悬在搭建房子的木梁上,黑乎乎的墙面上留下着烟薰火燎的痕迹,给人一种拥挤杂乱的感受。里间是休息的房间,一张用河坝柳树条子编成的“抬把”上,铺着沾满草屑、灰尘和碎土的被褥。只有房顶上用土块垒的“窗口”才能看到蓝色的天空,就是这些窗口放进了明晃晃透着热量的阳光。

    在新疆的兵团连队里,我的少年时代从此开始了。

    “当、当、当”铁轨的清脆钟声响起来时,这是连队的命令,是一种统一的命令和标准吧,在钟声响过之后,我立刻被母亲送到了离家不远的连队小学。在一间宽大点的地窝子里,中间的木柱子撑起的屋顶下,我看到了很多与我年龄相近的孩子,他们捏着短短的铅笔,吃着指头,扭过头来,用明亮的目光注视着新来的我。

    老师是一位带着河南口音的山东女人,她的嗓门不是很大,但两个眼里的目光却让人产生一种威严的恐惧感。

    “叫郑老师。”母亲急促地命令我。

    “郑-老-师!”我低着头,嗫嗫地说道。

    通过很短时间的接触,我认识了这个班的所有同学,20多个人中有来自湖南湖北的,有来自四川江苏的,有山东河南的,有陕西山西的,也有从广西广东这些热带来的,这些同学操着各个省份的语言,毫无障碍地在课堂上交头接耳,在回答问题,阴阳怪气地在大声朗读课文。

    教室里靠墙的地方,立着一个滚圆的铁皮油桶,油桶被大人切成上下两层,上层添上草木后燃起灼人的温度,下面是用来盛草木灰的。草木灰发出暗红色的光泽,从热气腾腾的炉膛里流泄出来,弥漫着一种闪亮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慢腾腾地移动着、飘散着。

    郑老师是随丈夫来到新疆兵团的第一批山东人,在山东时就已是一个有着岗位的工人,到了连队后除了上当受骗后没办法的大哭几场外,再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跟大她十几岁的丈夫生活了,并很快就有了一个小孩。我的学生生涯就是在这个充满孩子气味和潮湿气息的地窝子开始了。

    我家的地窝子是连队100多个住家户里,极为普通的一种,条件好的人家多在厨房的两边各开一个房间,一边住着大人和孩子,一边放一些粮食、劳动工具及越冬用的大白菜、土豆萝卜等,中间是吃饭和做饭的场所。夫妻俩勤快点的,在抹平的墙面上均均的涂上雪白的石灰,用塑料布扎成顶棚,用铁钉或木桩子固定在屋顶的四边,防止沙土与雪水的泄露。

    漫长的第一个冬天在我慢慢的适应过程中将要过去了。残雪融化的泥泞里,传出了家禽、家畜的叫声,潮湿的空气有了一种春天的气息,这种气息充满了杂草腐烂和畜类粪便的气味。我仍然像别的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冲出家门,踏着吱吱作响的雪地奔向学校。

    我家的邻居是一对满口四川话的夫妻,他们的儿子与我同样年龄,他学我的山东话,我讲他的四川话语,没有几天,俩人好的像分不开的影子一样,连我的父亲都说我们俩是“狗连蛋”我和最要好的几个男孩子一起,彼此学会了每个家乡的话语、表情和骂人的方言,以致到现在,我不自觉地会在别人的面前冒出好几个省正规的“语言”

    我的“卧室”是父母床边的一块空地,我在厚厚的土墙上用小铁铲和钉子抠出一排整齐的厨窗,一个专门放置煤油灯、一个放我平时的石子、羊拐等玩具,为了防止灰尘,我还找了一块洗得不知是什么颜色的花布钉在厨窗上,一眼望去,挺有一些所谓的“情调”

    好在当时的学校作业不像现在的孩子那样多,业余时候我就扛着一把比我还高的杨木把铁锹,一层一层铲平高低不平的地面,沾上水抹平从屋子上下到地面的台阶,挖宽台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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