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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九成宫的岁月如斯,那大石柱上紫红色的“血映豪胆”与“刀断英雄”的飞舞字体也似苍剥了不少,但是,九成宫却依旧巍峨玉立,带着威森森的气势睨眸着蜀山湖,睨眸着极目所至的数十里水波烟雾。

    不论日子是好过抑是难过,但它终将过去,现在,就是这样了,九成宫的日子又已在金雕玉砌里流去,在昼柱飞梁中流去。在重角迥廊中流去,也在龙尊吾咬着牙根,忍着艰辛的毅力中流去。

    现在,正是秋末冬初,早雪,也已飘过两次了。

    龙尊吾背负着手,穿着一袭白豹皮领的黑色夹袍独立窗前。这情景,就与他刚到九成宫养病的时期一样,不过,那时的他,与此刻的他,无论在气质上或实质上,已有着很大的差别了。近五年来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深深的体悟出二位恩师所谓的“跳梯”或“延光”传授技艺的方法是如何难巨,又是如何费煞苦心,这方法很简单,乃是由金罗汉及大神叟二人轮流将一身所学传授给他,白天是金罗汉,夜间是大神叟,而他睡眠的时间也仅有中午的一个时辰及拂晓前的一个时辰,这当然是不够的,于是,他便服用两位师父的一种特制提神药丸,这种提神袭丸是血红色的,吃下去以后会立即兴起一种亢奋及清醒的感觉,金罗汉及大神叟曾告诉过他,这种檠九并不是一件有益的东西,但是,却可有助于他苦习的进展,除了这称药丸之外,便是二老以本身性命交关的一口丹田真气为他贯注于脉经之中;藉以醒脑清心。于是,他便日夜不停的勤练艺业,像在挖掘着二位师父所藏的武功,如今,大致来说,他已挖到底了,昨天中午,金罗汉已兴奋的告诉他,因为,在惯常的每日喂招中,他险些割破了金罗汉的小腿,用他的阿眉刀,虽然,当时仅削下了一片金罗汉的黑袍!这近五年的时光是沉重的,悲哀深藏,却渗合着欢笑,孤苦伶仃,却沐浴着两位恩师的慈爱,近五年的日子相当于一般人的十年,将白昼黑夜混在一起,咬着牙,也将血与泪混在一起,就快出去了,内心深处,他舍不得?开九成宫,舍不得?开二位恩师,但是,仇恨像一条毒蛇一样啮咬着他,这,合他终日痛楚,在仅有的短暂睡眠中也难以安枕,双双人狼,那仇、那恨、那血,那诉不完,说不尽的凄苦,哀凉,以及愤怒!

    只觉得混身是劲,混身是力,似能推撑天之柱,能扯栓地之环,他想飞、想奔、想骋驰,只是,现在,他自已有些疑惑,到底习成了么?到底自已的功力已达到什么程度?这五年,不,这等于过十年的光阴?

    轻轻地,轻轻地“”门被推开了,那披散的头发,面孔冷漠木讷的大汉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他们是以五年以前的模样,一般的冷漠,一般的沉静,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刻划了多少痕印,看起来,他和五年之前丝毫没有改变。

    龙尊吾缓缓转过身来,安祥的道:“么哥,二位恩师起身了?”

    那神态冷沉的大汉竟难得的浮起一丝笑容,却仍然词句简单的道:“两位老爷请少爷去。”

    龙尊吾“哦”了一声,漫步行向门口,待要出门,他停住了脚步,轻轻的道:“有事?”

    披发大汉弯了弯嘴角,道:“约莫如此。”

    摆摆手,龙尊吾没有再说什么,当然,他明白再说什么也是白搭,这位么哥,从来也不愿意多浪费一个字眼的。

    下了小楼,哦,对了,这幢小楼,名曰“?玉”乃是金罗汉与大神叟日常下棋浅饮之所,这些年来,经让给了龙尊吾住,固然是为了他能专心习艺,苦练百功,但是,又何尝没有着太多的慈爱与关注在内呢?

    在经过二片已枯黄的草坪之后,踏着萧萧的落叶,由小楼来到一间花厅之前,花厅右侧,是一个小小的青石天井,天井四边,摆满了盛开各色秋菊的精致花盆,冰花榜子窗半支起来,花厅内生着炭火,金罗汉与大神叟各着一袭丝绵百寿团子长袍,在愉快的品茗聊天。

    披发大汉向内一指,默默躬身退下,龙尊吾笑着抱抱拳,迳自行向花厅,在门前,他轻轻叩了几下:“二位恩节,可是召谕弟子前来?”

    里面,大神叟屠百色的声音慈和的响起:“乖徒儿,推门。”

    龙尊吾静静的推开宣纸糊着的精巧门儿肃身入内,屠百色站了起来,一边放下手中细瓷酒杯,边笑道:“方才为师正在说你,徒儿,昨天老匹夫依老卖老,却几乎栽了个大筋斗,嘻嘻,你那一刀险些儿削了他的毛腿!”

    微微一凛,龙尊吾惶惑的道:“弟子无心,尚祈二位恩师恕罪!”

    金罗汉豁然大笑起来,他是极少像这样开怀明朗的大笑的:“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龙儿,为师如何会责怪于你?老实说,为师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证明了你的禀赋特厚,慧颖超人,更证明了为师没有藏私,连准备压棺材底的老本儿也一遭被你掏去了。”

    一边的屠百色又拿起杯子啜了口茶,舒适的坐到铺设着厚厚熊皮垫的卧椅上,笑眯眯的道:“乖徒,这些年来,你可真够受的,看那小脸儿也瘦得白苍苍的,从今天起,那红色的药丸你就可以不用再吃了。”

    金罗汉用手摸摸光光的头顶,缓缓地道:“换句话说,龙儿,你的艺业已成,可以出师闯道了。”

    猛的一哆嗦,龙尊吾激奋的道:“真的?”

    二位老人同时点头,金罗汉神色转为肃穆的道:“当然,但是,在欣喜中,却也不可忘记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屠百色也凝重的道:“乖徒,九成宫在武林中固然名声喧赫,这都是为师用血汗创下来的,多年来守成已是不易,将来更须你去发扬光大,要知道天下渺渺,能人异士辈出,江水后浪推前浪,四海五湖之内皆是藏龙卧虎,千万张狂大意不得,在今天,谁也不敢谤言唯我独尊,谁也不可认宇内无敌,我们知道的对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或有我们不晓得的仇敌隐伏,满必遭损,你要留意了。”

    龙尊吾躬身答应,金罗汉站起来,负着手在室内踱了两步,沉稳的道:“半年之前,为师已遣人替他探寻过”双双人狼“的踪迹,几次寻搜的结果,却仍然没有找出一个确切的消息来,只有一点蛛丝马迹显示,这些杀才可能隐入”紫芦“山区去了,”紫芦“山区是”铁矛帮“活跃的地盘,说不定他们和”铁矛帮“有些牵连,你离宫以后,可以再继续探访一下,待求得证实后再去”紫炉“山区,免得扑了空之后又白结下仇家。”

    咬着唇,龙尊吾沉重的点点头,屠百色瞧着他,慈祥的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用不着太过急燥,凡事欲速则不达,这多年都熬过了,再忍些时慢慢去磨,总是磨得出来的。”

    龙尊吾强笑了一下,低沉的道:“师父,弟子恨不得现在就食他们的肉,撕他们的皮”

    屠百色舐舐嘴巴,道:“自然,若是为师,也必如此想,但是,在做这件事前,为师的也会考虑到对方将如何自保,更用何种方法来对付予我!”

    龙尊吾垂手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也将记住。”

    金罗汉忽然展颜一笑道:“几朝小雪,今日初晴,天也高,气亦爽,龙儿,你就趁这难得的好日子去吧,记着随时与为师等联系,不要忘记你是九成宫出去的人!”

    伸出肥厚的手掌,屠百色双手合住龙尊吾的双手,语声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感伤:“乖徒,我与老匹夫两人浪荡江湖战十年,除了空负一身虚名之外,无亲无故,无子无嗣,虽然名份上你是我他的徒子,但是,实际上我们两个却将你视为生子,这些年来,在晨昏相对里,我们两个孤老儿对你的爱你该体谅得很清楚,这九成宫虽然豪华卞丽,却太过冷清,太缺乏温暖,我们当年耗了巨量的金银来建设它,原想不到会这样,乖徙,记着你的两个已经不问世事的师父需要你,记着九成宫要靠着你蓬勃的热力来充斥,我们爱你,九成宫的每一个人都缺不了你你!”

    龙尊吾只觉得热血上冲,鼻端酸楚,他目眶一红,激动的叫:“师父”

    金罗汉蓦的一拍小几,大喝道:“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屠老鬼,你怎么了?龙儿此去,正应以豪壮相勉,为增其行色,如何做出此妇人之态?”

    屠百色连连摇捏着握着徒儿的双手,哑着嗓子道:“别难过,别难过,乖儿,你罗师父说的对,千里搭长棚,也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你你你去吧,本来午间为你设酒”翠竹阁“送行,为师却不想如此了,七十多的人,哭起来可难看啊”强忍着痛泪,龙尊吾心头酸楚之极,他哽咽看,用力吸气,窒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金罗汉咬着牙一拍双掌,大声道:“洗老么,送少爷出宫!”

    门儿应声开了,那沉默的披发大汉“”洗老么双手托着一个精致的镶着雪亮的铜扣皮囊进来,金罗汉一手接过,走上两步交到龙尊吾手中,硬着心肠道:“皮囊之内,有赤足黄金叁十条,银元宝二十枚,珍珠百颗,翡翠五十块,这是为师送给你的一点盘缠,路上不要刻薄自已,用不着省,捡好吃的吃,好穿的穿,再见你时,为师等希望发觉你又白又胖。”

    龙尊吾的泪水已是眼眶中打滚,他咬着嘴唇,艰辛的点头,金罗汉转过身去,冷冷的道:“带看你的兵刃行囊,小码头上,已有一条快艇相候,从今以后,漫天的风霜雨露要靠你独自去承”“当了。”

    说到最后,金罗汉的语声也起了变化,带着隐隐的颤抖?沙哑,屠百色抢上一步,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猛一探手,几乎是跄踉走到窗户之前,矮胖的的身体在不停的抽搐。

    “噗通”跪倒地下,龙尊吾咚咚有声的向二位恩师各叩了叁个响头,转身似奔跑般出了花厅,洗老么急步跟着他,回到“璞玉楼”后,龙尊吾发觉他的随身衣物及兵刃分别收妥在一只又一卷油布里,他咬着牙拿起,匆匆瞥了这幢居住了近五年的小楼一眼,抑制住满溢的泪水,头也不回的跟着洗老么下了楼。

    走出壮丽恢宏的九成宫,双手各抚摸了一下门口大石柱上所雕的四个字,蕴含看满腔满肚的?愁别绪,在洗老么的引导下行向岛边。

    这是一个扰美而隐秘的小湾,岸上夹着小湾有密密的相思木,连着岸,是一条用巨大青石砌就的小码头,这青石码头伸展在澄澈碧绿的水中,看去又是巧致,又是深潭,码头两侧,各栓着叁条首尾尖翘的小船,其中一只黑色小船上已在两张各坐叁名肌肉乩结突愤的魁梧大汉,他们穿着一色的熟牛皮马甲大红裤,正紧摇着浆待命而发。

    洗老么陪着龙尊吾到了青石码头上,他伸手握看龙尊吾的肩头,深深的凝视着他好一会,低沉的道:“不要忘了回来。”

    龙尊吾点点头,哑着声道:“我一定会回来,么哥,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拂,谢谢你。”

    洗老么咧嘴笑了,他用力拍拍龙尊吾的肩头,肃手躬身,执施他的下人之礼。

    上了船,一声?乃,六名大漠一起用力倒划长桨,波波的碧色湖水搅起白花花的轻浪,船只以高翘的全部冲出,青石码头,岸沿,树丛,岛顶的峨巍九成宫,都在迅速后退,六名船夫口中齐声“嘿唷”长桨一调,尖窄的的船首掉转头来,直指岸边,似箭一样掠波而去。

    在朦胧的薄薄泪光里,龙尊吾凝视磐岛九成宫,在宫里的第一幢高声的楼台上,他隐隐看见两个临风而立的身影正向这边张望,虽然那两个身影如此?糊而遥远,但他却一眼即可分辨出那是谁,不错,是他的恩师,为他重新规划了生命意义,挽他出濒临绝望,予他以再生活力的恩师。

    多少浓稠的关注,多少深刻的慈爱,化不开的怜惜,隔不了的亲切,那是恩师,自悠远的遥望里强烈的表达了他们隐在泪蒂后的依依,这绵长的依依何,龙尊吾的面孔肌肉在轻轻抽搐,他尽力控制着心头的激动“”那几乎想跳入水里游回岛上的激动,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咬得紧紧的,紧紧的

    尖窄的黑色船首鼓浪而进,越来越快,分开了两道人字形的白色水波涌推向两侧,然而,这小波又消失于船尾的起伏里,远了,远了,将近五年的时光,没有?

    开磐岛一步,但是,一旦?去却竟是如此简单,又如此的断人肝肠。

    毅然回首,回首处目光正及远远的大地岸线,笼在一片薄蚌忽的烟雾中,罩在温暖的金黄色阳光下,可以看见有一丝不规则的纹波轻吻着岸边,那就是的,是他将去的地方,是他将再度踏上染着血的泥土?不知未来如何,但是,未来却总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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