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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 百凤山围猎场。成百上千名修士选定一处常年邪祟妖兽出没之所,在规定时间内各凭所长, 争夺猎物,这便是围猎。百凤山山势绵延, 横跨数里,猎物繁多,乃是三大知名猎场之一,举办过不少次大型围猎。此等盛事,不光是大小世家积极参与、展现实力、招揽人才的机会,同样也是散修与新秀扬名的机会。百凤山前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拔地而起数十座高高的观猎台, 其上人头攒动, 兴奋的窃窃私语之声嗡嗡嘈杂,最安静的自然是最高、最华丽的那座观猎台。台上坐的大多数是年迈的名士与家主家眷,后排侍女们或扶华盖,或持掌扇, 前排的女眷们均以扇掩面, 十分矜持地俯瞰下方猎场。然而,待到姑苏蓝氏的骑阵出现时,这份矜持便维持不下去了。夜猎之中,真正追赶起猎物来其实并不靠马。然而骑术是世家子弟必习的技艺之一,在此种隆重场合,骑马上场非但是一种礼仪的象征,骑阵更是能创造一种宏大的声势, 煞是美观。说穿了,就是图个“规矩”和“好看”。蓝曦臣与蓝忘机端坐在两匹雪鬃骏马上,领着姑苏蓝氏的骑阵缓缓前行。二人皆是腰悬佩剑,背负弓箭,白衣共抹额齐飞,凌然若仙,踏雪白靴一尘不染,只怕是比旁人的衣面还干净。蓝氏双璧真真宛若一对无暇美玉,冰雕雪塑。甫一登场,仿佛连空气都沁人心脾起来。众多女修纷纷为之倾倒,含蓄一些的只是放下了扇子,张望的姿态迫切了些,而胆大的则已经冲到观猎台边缘,将早已准备好的花苞花朵朝那边扔去,空中霎时下起一阵花雨。见到风姿俊美的男女,以花朵相掷,表达倾慕之意,乃是习俗,姑苏蓝氏的子弟因世家尊贵天赋过人,相貌更是不俗,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蓝曦臣与蓝忘机更是从十三岁开始便能习以为常,二人泰然自若,向观猎台那边微微颔首以示还礼,不作停留,继续前行。忽然,蓝忘机一抬手,截住了一朵从背后掷过来的花。他回首望去,只见身后尚未出列的云梦江氏骑阵那边,为首的江澄不耐烦地咂了咂嘴,而他身旁一人坐在一匹黑鬃闪闪的骏马上,胳膊肘搭在马头顶,正若无其事地望着一旁,与两名身姿婀娜的女修谈笑风生。蓝曦臣见蓝忘机勒马不前,道:“忘机,怎么了?”蓝忘机道:“魏婴。”魏无羡这才转过脸,惊讶地道:“什么?含光君,你叫我吗?什么事?”蓝忘机举着那朵花,看上去脸色十分冷淡,语气也是,道:“是不是你。”魏无羡立刻否认:“不是我。”他身旁两名女修立即道:“别信他,就是他!”魏无羡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冤枉好人?我生气了!”那两名女修嘻嘻哈哈笑着一扯缰绳,跑回自家方阵去了。蓝忘机垂下拿着那朵花的手,摇了摇头。江澄道:“泽芜君含光君,不好意思,你们不要理他。”蓝曦臣笑道:“无妨。魏公子赠花之心意,我代忘机谢过。”待他们挟着一路纷纷香风花雨缓缓走远,江澄看了看观猎台上挥成一片五颜六色绢海的手帕,对魏无羡道:“她们扔,你跟着扔什么?”魏无羡道:“看他好看,扔两朵不行啊?”江澄嗤之以鼻:“你几岁了,什么身份还玩儿这种把戏。”魏无羡看他道:“你也想要吗?地上还有很多,我捡给你?”说着作势弯腰,江澄道:“滚!”正在这时,金光瑶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响起:“清河聂氏骑阵入场!”聂明i极高,站立时便给人极大压迫感,骑在马上更有一种俯瞰全场的迫人威势,观猎台上的嘈杂霎时小了许多。在世家榜榜上有名的男子出场时,几乎都免不了要被砸一头一脸的花雨,排名第七的聂明i则是个例外。若说蓝忘机是冷中带冰,如霜胜雪,聂明i则是冷中带火,仿佛随时会怒气腾腾地灼烧起来,更让人不敢轻易招惹。因此,即便胸口怦怦狂跳的姑娘们手里已经攥牢了汗津津的花朵,却怎么也不敢掷出去,生怕恼了他,反手就是一刀劈垮整座观猎台。不过崇拜赤锋尊的男修助阵不少,欢呼声反倒格外震耳欲聋。而聂明i身旁的聂怀桑今日依旧是穿得考究无比,悬刀佩环,纸扇轻摇,乍看好一个浊世佳公子,然而谁都知道,他那把刀根本不会有什么拔出来的机会,待会儿多半也只会在百凤山里逛逛看看风景而已。清河聂氏之后,便是云梦江氏了。魏无羡与江澄策马登场,刹那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花雨,砸得江澄脸色发黑,魏无羡却沐浴其中,甚为惬意,冲最高的那座观猎台上挥了挥手。台上最好的位置是兰陵金氏金夫人的,坐在她身旁的便是江厌离。此前金夫人一直牵着她的手,神色怜爱地与她说话。江厌离平素都是一副不咸不淡不显眼的形容,低眉顺目,这时看到两个弟弟与她招呼,面上却陡然灿烂起来。她放下扇子,对金夫人腼腆地说了两句,走到看台边,朝他们掷了两朵花。掷这一下花了她最大的力气,魏无羡和江澄一瞬间还有些担心她掉下来,见江厌离站稳,这才放心,二人扬手轻松接住,皆是微微一笑,将淡紫色的花朵别在心口,这才继续前行。四周不少女子对江厌离报以羡艳的目光,她低着头又回金夫人身边去了。正在此时,一排白底金纹的修士带着轻甲坐在高头大马上冲了出来。为首最前的一人眉目俊朗,身披护甲,自然是家主金光善。金夫人赶紧拍拍江厌离的肩,牵着她的手又拖到看台边,给她指下面兰陵金氏的骑阵。嘶鸣声声中,忽然一马当先,在广场上跑了一圈,猛地勒住。马上之人身姿潇洒,白衣若雪,眉目比眉间一点朱砂更为明俊夺目,挽弓姿势英气逼人,登时掀起观猎台上一阵狂潮。那人有意无意扫过观猎台那边,虽然极力绷着脸孔,眼角眉梢却有藏不住的傲色流露出。魏无羡嗤了一声,在马上笑个半死:“我真是服了他,跟只花孔雀似的。”江澄道:“你收敛点,姐姐还在观猎台看。”魏无羡道:“你放心,只要他别又把师姐弄哭,我懒得理。你就不应该带她来。”江澄道:“兰陵金氏力邀,拉不下面子。”魏无羡道:“我看是金夫人力邀吧。她待会儿肯定会想办法把师姐跟那个男公主撺掇到一块儿去的。”说着,金子轩已策马奔至靶场之前。这排靶子是正式入山前的一道关卡,入山参与围猎者要在规定距离外射中一只才能取得入场资格。箭靶有七圈,分别对应七条入场山道,箭落处距离红心越近,对应的山道便地利越佳。金子轩速度分毫不缓,反手拔出一只羽箭,拉弓一射,正中红心。观猎台四面一片欢呼。见金子轩大出风头,魏无羡与江澄脸上却无甚波动。忽然,不远处传来重重一声哼,一人高声道:“在场哪个谁不服气,尽管都来试试能不能比子轩射得更好!”这人高大俊朗,肤色微黑,嗓门嘹亮,乃是金光善的侄子,金子轩的平辈堂兄金子勋。此前金麟台开办花宴之事,魏无羡与金子轩有过争执,他记了这个仇,现在便过来挑衅。魏无羡微微一笑,金子勋见他不应答,面露得意之色。而等云梦江氏的骑阵也行至靶场之前,魏无羡对正在马上搭箭试弓的蓝氏双璧道:“蓝湛,帮个忙?”蓝忘机扫他一眼,不语。江澄道:“你又要做什么?”蓝忘机道:“何事。”魏无羡道:“借你抹额用用?”闻言,蓝忘机立即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蓝曦臣则笑了起来,道:“魏公子,你有所不知……”蓝忘机却道:“兄长,不必多言。”蓝曦臣道:“好罢。”江澄简直想把魏无羡一巴掌从马上拍下去。这厮分明知道蓝忘机肯定不会借,偏偏还要问,简直无聊生事,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发誓他会这么干的。他道:“你要抹额做什么?上吊自杀吗?我借你根腰带不用谢。”魏无羡一边解下手上护腕的黑带,一边道:“腰带你留着吧,没有抹额也不要你那玩意儿。”江澄道:“你——”话音未落,魏无羡迅速将黑带系在目上蒙住了双眼,搭弦、拉弓、放箭——命中!这一连串动作完成得如行云流水、电光火石,旁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靶上红心便被穿了个透心凉。静默片刻,四面八方这才掀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喝彩,比方才为金子轩掀起的更加狂热。魏无羡唇角微勾,将长弓在手里转了两转,往后一抛。那头金子勋见他这下风头比兰陵金氏更大了,重重一哼,面上心上都不是滋味,又道:“不过是开场箭而已,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你现在蒙着眼,有本事你整场围猎都蒙着眼?待会儿百凤山上见真章,分胜负!”魏无羡道:“好啊?”金子勋一挥手,下令道:“走!”他手下的修士赶紧策马往前猛冲,想要率先冲入,占领先机,迅速将品级高的猎物一网打尽。金光善见自家骑阵训练有素,甚为得意,见魏无羡和江澄仍坐在马上,笑道:“江宗主,魏公子,怎么,你们还不入山吗?当心子勋把猎物都抢光了啊。”魏无羡道:“不急。他抢不走。”旁人皆是一怔,金光善正在思索“抢不走”是什么意思,却见魏无羡翻身下马,对江澄道:“你先走。”江澄道:“你悠着点,差不多就行了。”魏无羡摆摆手,江澄一勒缰绳,率云梦江氏众人驰骋而去。魏无羡则蒙着双眼,负着双手,不疾不徐地朝百凤山山道前行,仿佛不是来参与围猎,而是在自家闲庭信步。众人心中疑惑,难不成他还真打算整场夜猎都不把覆眼的黑带取下来了?这样还能怎么参加围猎?面面相觑,终是觉得事不关己,乐得看戏,各自出发。而魏无羡独行许久,终于在百凤山深山内找到了一个很适合休息的地方。一根极为粗壮树枝,从更为粗壮的树干上横着生长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魏无羡在枯皱的树皮上拍了两把,感觉甚为结实,轻轻巧巧地跃了上去。观猎台的喧嚣之声早已被阻绝在山林之外,魏无羡靠在树上,黑布之下的双眼眯起。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洒在他脸上。他举起陈情,唇中送气,手指轻抚。清越的笛声飞鸟一般冲向天际,在山林中传得悠远绵长。魏无羡一边吹着笛子,一边垂下了一条腿,轻轻晃荡。靴子的足尖扫过树下的野草,被碧青草叶上的晨露沾湿了也不在意。一曲毕,魏无羡抱起双手,换了个更舒服惬意的姿势靠在树上。笛子插在怀中,而那朵花还别在他心口,散发着一缕略带凉意的幽香。不知坐了多久,久到他就快睡着了的时候,忽地一动,清醒了过来。有人走近。不过这人身上并无杀意,因此他仍是歪在树上懒得起来,连蒙眼的黑带也懒得摘,只是歪了歪头。半晌,没听到对方说话,魏无羡忍不住主动开口,道:“你是来参加围猎的?”对方不应。魏无羡道:“你在我这附近可猎不到什么东西。”对方依旧一语不发,但朝他走近了几步。魏无羡倒来了点精神,普通的修士瞧了他都有几分忌惮,就算在人多的地方也不怎么敢靠近他,遑论是单独相处,而且还靠的这么近了。若不是这人身上不带半点杀气,魏无羡还真觉得对方像是不怀好意。他微微直起身子,侧首望着对方站立的方向,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刚想说点什么,突然被重重推了一把。魏无羡被推得背部砸在树上,右手刚要扯下蒙眼的黑带,立即被来人拧住了手腕,劲道不小,一挣居然挣不开,可是仍然没有杀意。魏无羡左袖微动正要抖落符咒,却被对方觉察意图,依样擒住,按着他两手压到树上,动作极其强硬。魏无羡提起一脚正要踹出,忽觉唇上一温,当场怔住了。这触感陌生而异样,湿润又温热。魏无羡一开始根本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待到他反应过来,整个人都震惊了。这个人,正扣着他的手腕,把他压在树上亲吻。他猛地挣了一下,想强挣出来扯下黑带,但一挣居然没挣脱。本欲再动,可又忽然生生忍住了。亲他的人,好像,正在轻轻颤抖。魏无羡一下子就挣不动了。他心道:“看样子这姑娘力气不小,人却又怕又羞啊?紧张成这个样子了。”否则也不会趁这个时候来偷袭他了,该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敢做这种事的。况且对方看来修为不弱,那自尊之心必然也更强了。万一他贸然扯下黑带把对方看到了,这姑娘该有多不好意思多难堪?四片薄薄的唇瓣辗转反侧,小心翼翼,难舍难分。魏无羡还没决定好到底该怎么办,缠绵的唇齿却忽然变得凶悍起来,魏无羡的牙关没咬紧,被对方侵入,一下子变得毫无招架之力。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想扭过头去,对方却捏着他的脸把他强行扭了回来。唇舌翻搅间,他也目眩神迷,直到对方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下,厮磨片刻,恋恋不舍地离开后,这才勉强回过神来。魏无羡被亲得浑身发软,靠在树上好一会儿,手臂才涌上些许力气。他举手猛地扯下黑带,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一痛,好容易睁开了眼睛,四周都是空荡荡的,灌木,老树,野草,枯藤,哪里有什么第二个人?魏无羡还有些恍恍惚惚,在树枝上坐了一会儿,跳下来时,脚底竟是一阵发虚,甚至头重脚轻。他连忙扶住树干,心中暗骂自己没用,竟被人亲到腿软站不稳。抬头四下环望,半点人迹也没有。方才那一幕,仿佛一个荒唐又香艳的白日梦,教魏无羡忍不住想起那些山精鬼怪的传说。可他能确定,那绝不是什么山精鬼怪,必定是人。他回想起方才的滋味,一阵虚无缥缈的痒意直爬到心尖。魏无羡右手抚上心口,却发现原先别在这里的花不见了。他在地上搜索一番,也没有。总不至于凭空消失了。魏无羡怔了好一会儿,无意识碰了碰嘴唇,半晌,憋出一句:“岂有此理……这可是我的……”在附近搜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魏无羡满心哭笑不得,心知对方多半是有意躲着他,不会再出来了,只得放弃寻找,在山林中胡乱走了起来。走了一阵,忽听前方一声重击,魏无羡抬头一看,前方那个颀长的白衣人影,不是蓝忘机又是谁?可这人分明是蓝忘机,做出的事情却不像是蓝忘机。魏无羡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一拳打在树上,生生打折了这棵树。魏无羡奇怪,道:“蓝湛!你在干什么?”那人猛地转身,果然是蓝忘机。但此时的他眼中竟有轻微血丝浮现,神色称得上可怖。魏无羡看得一愣,道:“哇,好吓人。”蓝忘机厉声道:“你走!”魏无羡道:“我刚来你就让我走,至于这么讨厌我吗?”蓝忘机道:“离我远点!”除了当年在屠戮玄武洞底那几天,魏无羡还是第一次看到蓝忘机这般失态。可那时情况特殊,尚能理解,如今好端端的却又为什么这副模样?魏无羡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了点”,依旧追问道:“喂,蓝湛,你怎么了?没事吧?有事就说啊?”蓝忘机不去直视他,拔出避尘,几道蓝光划过,周围树木被剑气横扫,片刻之后,轰然倒塌。握剑静立一阵,五指收紧,骨节用力到发白,似是稍稍平静下来了,他忽然又望过来,死死盯着魏无羡。魏无羡一阵莫名。他眼睛被黑带蒙了一个时辰多,阳光对他而言仍是有些炫目,除掉黑带后眼中一直泪意上涌,唇瓣也微微红肿,魏无羡觉得此刻自己的模样一定不能看,被他盯得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道:“蓝湛?”“……”蓝忘机道:“没事。”铮的一声,还剑入鞘,蓝忘机转身走去。魏无羡仍是觉得他不对劲,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跟了上去。使了个擒拿想抓他脉,蓝忘机侧身避过,冷冷看着他。魏无羡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怎么了。你刚才太奇怪了。真的不是中了毒或者在夜猎里出了什么意外?”蓝忘机道:“没有。”看他神色终于恢复正常,大抵确实没事,魏无羡这才放下心来,虽奇怪到底怎么回事,但过多干涉也不好,于是闲扯了几句。蓝忘机先开始不说话,后来总算也简短地回复了几个字。魏无羡唇上残留的几分热感和肿胀感一直在提醒他,他方才失掉了他守了二十年的初吻,给人家亲得目眩神驰,而他居然连对方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真是岂有此理。魏无羡悠悠叹了口气,忽然道:“蓝湛,你亲过人没有?”若是江澄在这里,听见他问这种轻浮无聊的问题,一定立刻对他抱以老拳。蓝忘机也忽然顿住脚步,声音冷得有点僵硬,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魏无羡一脸了然地笑了。他眯眼道:“没有是吧?我就知道。随口问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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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 百凤山围猎场。成百上千名修士选定一处常年邪祟妖兽出没之所,在规定时间内各凭所长, 争夺猎物,这便是围猎。百凤山山势绵延, 横跨数里,猎物繁多,乃是三大知名猎场之一,举办过不少次大型围猎。此等盛事,不光是大小世家积极参与、展现实力、招揽人才的机会,同样也是散修与新秀扬名的机会。百凤山前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拔地而起数十座高高的观猎台, 其上人头攒动, 兴奋的窃窃私语之声嗡嗡嘈杂,最安静的自然是最高、最华丽的那座观猎台。台上坐的大多数是年迈的名士与家主家眷,后排侍女们或扶华盖,或持掌扇, 前排的女眷们均以扇掩面, 十分矜持地俯瞰下方猎场。然而,待到姑苏蓝氏的骑阵出现时,这份矜持便维持不下去了。夜猎之中,真正追赶起猎物来其实并不靠马。然而骑术是世家子弟必习的技艺之一,在此种隆重场合,骑马上场非但是一种礼仪的象征,骑阵更是能创造一种宏大的声势, 煞是美观。说穿了,就是图个“规矩”和“好看”。蓝曦臣与蓝忘机端坐在两匹雪鬃骏马上,领着姑苏蓝氏的骑阵缓缓前行。二人皆是腰悬佩剑,背负弓箭,白衣共抹额齐飞,凌然若仙,踏雪白靴一尘不染,只怕是比旁人的衣面还干净。蓝氏双璧真真宛若一对无暇美玉,冰雕雪塑。甫一登场,仿佛连空气都沁人心脾起来。众多女修纷纷为之倾倒,含蓄一些的只是放下了扇子,张望的姿态迫切了些,而胆大的则已经冲到观猎台边缘,将早已准备好的花苞花朵朝那边扔去,空中霎时下起一阵花雨。见到风姿俊美的男女,以花朵相掷,表达倾慕之意,乃是习俗,姑苏蓝氏的子弟因世家尊贵天赋过人,相貌更是不俗,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蓝曦臣与蓝忘机更是从十三岁开始便能习以为常,二人泰然自若,向观猎台那边微微颔首以示还礼,不作停留,继续前行。忽然,蓝忘机一抬手,截住了一朵从背后掷过来的花。他回首望去,只见身后尚未出列的云梦江氏骑阵那边,为首的江澄不耐烦地咂了咂嘴,而他身旁一人坐在一匹黑鬃闪闪的骏马上,胳膊肘搭在马头顶,正若无其事地望着一旁,与两名身姿婀娜的女修谈笑风生。蓝曦臣见蓝忘机勒马不前,道:“忘机,怎么了?”蓝忘机道:“魏婴。”魏无羡这才转过脸,惊讶地道:“什么?含光君,你叫我吗?什么事?”蓝忘机举着那朵花,看上去脸色十分冷淡,语气也是,道:“是不是你。”魏无羡立刻否认:“不是我。”他身旁两名女修立即道:“别信他,就是他!”魏无羡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冤枉好人?我生气了!”那两名女修嘻嘻哈哈笑着一扯缰绳,跑回自家方阵去了。蓝忘机垂下拿着那朵花的手,摇了摇头。江澄道:“泽芜君含光君,不好意思,你们不要理他。”蓝曦臣笑道:“无妨。魏公子赠花之心意,我代忘机谢过。”待他们挟着一路纷纷香风花雨缓缓走远,江澄看了看观猎台上挥成一片五颜六色绢海的手帕,对魏无羡道:“她们扔,你跟着扔什么?”魏无羡道:“看他好看,扔两朵不行啊?”江澄嗤之以鼻:“你几岁了,什么身份还玩儿这种把戏。”魏无羡看他道:“你也想要吗?地上还有很多,我捡给你?”说着作势弯腰,江澄道:“滚!”正在这时,金光瑶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响起:“清河聂氏骑阵入场!”聂明i极高,站立时便给人极大压迫感,骑在马上更有一种俯瞰全场的迫人威势,观猎台上的嘈杂霎时小了许多。在世家榜榜上有名的男子出场时,几乎都免不了要被砸一头一脸的花雨,排名第七的聂明i则是个例外。若说蓝忘机是冷中带冰,如霜胜雪,聂明i则是冷中带火,仿佛随时会怒气腾腾地灼烧起来,更让人不敢轻易招惹。因此,即便胸口怦怦狂跳的姑娘们手里已经攥牢了汗津津的花朵,却怎么也不敢掷出去,生怕恼了他,反手就是一刀劈垮整座观猎台。不过崇拜赤锋尊的男修助阵不少,欢呼声反倒格外震耳欲聋。而聂明i身旁的聂怀桑今日依旧是穿得考究无比,悬刀佩环,纸扇轻摇,乍看好一个浊世佳公子,然而谁都知道,他那把刀根本不会有什么拔出来的机会,待会儿多半也只会在百凤山里逛逛看看风景而已。清河聂氏之后,便是云梦江氏了。魏无羡与江澄策马登场,刹那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花雨,砸得江澄脸色发黑,魏无羡却沐浴其中,甚为惬意,冲最高的那座观猎台上挥了挥手。台上最好的位置是兰陵金氏金夫人的,坐在她身旁的便是江厌离。此前金夫人一直牵着她的手,神色怜爱地与她说话。江厌离平素都是一副不咸不淡不显眼的形容,低眉顺目,这时看到两个弟弟与她招呼,面上却陡然灿烂起来。她放下扇子,对金夫人腼腆地说了两句,走到看台边,朝他们掷了两朵花。掷这一下花了她最大的力气,魏无羡和江澄一瞬间还有些担心她掉下来,见江厌离站稳,这才放心,二人扬手轻松接住,皆是微微一笑,将淡紫色的花朵别在心口,这才继续前行。四周不少女子对江厌离报以羡艳的目光,她低着头又回金夫人身边去了。正在此时,一排白底金纹的修士带着轻甲坐在高头大马上冲了出来。为首最前的一人眉目俊朗,身披护甲,自然是家主金光善。金夫人赶紧拍拍江厌离的肩,牵着她的手又拖到看台边,给她指下面兰陵金氏的骑阵。嘶鸣声声中,忽然一马当先,在广场上跑了一圈,猛地勒住。马上之人身姿潇洒,白衣若雪,眉目比眉间一点朱砂更为明俊夺目,挽弓姿势英气逼人,登时掀起观猎台上一阵狂潮。那人有意无意扫过观猎台那边,虽然极力绷着脸孔,眼角眉梢却有藏不住的傲色流露出。魏无羡嗤了一声,在马上笑个半死:“我真是服了他,跟只花孔雀似的。”江澄道:“你收敛点,姐姐还在观猎台看。”魏无羡道:“你放心,只要他别又把师姐弄哭,我懒得理。你就不应该带她来。”江澄道:“兰陵金氏力邀,拉不下面子。”魏无羡道:“我看是金夫人力邀吧。她待会儿肯定会想办法把师姐跟那个男公主撺掇到一块儿去的。”说着,金子轩已策马奔至靶场之前。这排靶子是正式入山前的一道关卡,入山参与围猎者要在规定距离外射中一只才能取得入场资格。箭靶有七圈,分别对应七条入场山道,箭落处距离红心越近,对应的山道便地利越佳。金子轩速度分毫不缓,反手拔出一只羽箭,拉弓一射,正中红心。观猎台四面一片欢呼。见金子轩大出风头,魏无羡与江澄脸上却无甚波动。忽然,不远处传来重重一声哼,一人高声道:“在场哪个谁不服气,尽管都来试试能不能比子轩射得更好!”这人高大俊朗,肤色微黑,嗓门嘹亮,乃是金光善的侄子,金子轩的平辈堂兄金子勋。此前金麟台开办花宴之事,魏无羡与金子轩有过争执,他记了这个仇,现在便过来挑衅。魏无羡微微一笑,金子勋见他不应答,面露得意之色。而等云梦江氏的骑阵也行至靶场之前,魏无羡对正在马上搭箭试弓的蓝氏双璧道:“蓝湛,帮个忙?”蓝忘机扫他一眼,不语。江澄道:“你又要做什么?”蓝忘机道:“何事。”魏无羡道:“借你抹额用用?”闻言,蓝忘机立即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蓝曦臣则笑了起来,道:“魏公子,你有所不知……”蓝忘机却道:“兄长,不必多言。”蓝曦臣道:“好罢。”江澄简直想把魏无羡一巴掌从马上拍下去。这厮分明知道蓝忘机肯定不会借,偏偏还要问,简直无聊生事,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发誓他会这么干的。他道:“你要抹额做什么?上吊自杀吗?我借你根腰带不用谢。”魏无羡一边解下手上护腕的黑带,一边道:“腰带你留着吧,没有抹额也不要你那玩意儿。”江澄道:“你——”话音未落,魏无羡迅速将黑带系在目上蒙住了双眼,搭弦、拉弓、放箭——命中!这一连串动作完成得如行云流水、电光火石,旁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靶上红心便被穿了个透心凉。静默片刻,四面八方这才掀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喝彩,比方才为金子轩掀起的更加狂热。魏无羡唇角微勾,将长弓在手里转了两转,往后一抛。那头金子勋见他这下风头比兰陵金氏更大了,重重一哼,面上心上都不是滋味,又道:“不过是开场箭而已,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你现在蒙着眼,有本事你整场围猎都蒙着眼?待会儿百凤山上见真章,分胜负!”魏无羡道:“好啊?”金子勋一挥手,下令道:“走!”他手下的修士赶紧策马往前猛冲,想要率先冲入,占领先机,迅速将品级高的猎物一网打尽。金光善见自家骑阵训练有素,甚为得意,见魏无羡和江澄仍坐在马上,笑道:“江宗主,魏公子,怎么,你们还不入山吗?当心子勋把猎物都抢光了啊。”魏无羡道:“不急。他抢不走。”旁人皆是一怔,金光善正在思索“抢不走”是什么意思,却见魏无羡翻身下马,对江澄道:“你先走。”江澄道:“你悠着点,差不多就行了。”魏无羡摆摆手,江澄一勒缰绳,率云梦江氏众人驰骋而去。魏无羡则蒙着双眼,负着双手,不疾不徐地朝百凤山山道前行,仿佛不是来参与围猎,而是在自家闲庭信步。众人心中疑惑,难不成他还真打算整场夜猎都不把覆眼的黑带取下来了?这样还能怎么参加围猎?面面相觑,终是觉得事不关己,乐得看戏,各自出发。而魏无羡独行许久,终于在百凤山深山内找到了一个很适合休息的地方。一根极为粗壮树枝,从更为粗壮的树干上横着生长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魏无羡在枯皱的树皮上拍了两把,感觉甚为结实,轻轻巧巧地跃了上去。观猎台的喧嚣之声早已被阻绝在山林之外,魏无羡靠在树上,黑布之下的双眼眯起。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洒在他脸上。他举起陈情,唇中送气,手指轻抚。清越的笛声飞鸟一般冲向天际,在山林中传得悠远绵长。魏无羡一边吹着笛子,一边垂下了一条腿,轻轻晃荡。靴子的足尖扫过树下的野草,被碧青草叶上的晨露沾湿了也不在意。一曲毕,魏无羡抱起双手,换了个更舒服惬意的姿势靠在树上。笛子插在怀中,而那朵花还别在他心口,散发着一缕略带凉意的幽香。不知坐了多久,久到他就快睡着了的时候,忽地一动,清醒了过来。有人走近。不过这人身上并无杀意,因此他仍是歪在树上懒得起来,连蒙眼的黑带也懒得摘,只是歪了歪头。半晌,没听到对方说话,魏无羡忍不住主动开口,道:“你是来参加围猎的?”对方不应。魏无羡道:“你在我这附近可猎不到什么东西。”对方依旧一语不发,但朝他走近了几步。魏无羡倒来了点精神,普通的修士瞧了他都有几分忌惮,就算在人多的地方也不怎么敢靠近他,遑论是单独相处,而且还靠的这么近了。若不是这人身上不带半点杀气,魏无羡还真觉得对方像是不怀好意。他微微直起身子,侧首望着对方站立的方向,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刚想说点什么,突然被重重推了一把。魏无羡被推得背部砸在树上,右手刚要扯下蒙眼的黑带,立即被来人拧住了手腕,劲道不小,一挣居然挣不开,可是仍然没有杀意。魏无羡左袖微动正要抖落符咒,却被对方觉察意图,依样擒住,按着他两手压到树上,动作极其强硬。魏无羡提起一脚正要踹出,忽觉唇上一温,当场怔住了。这触感陌生而异样,湿润又温热。魏无羡一开始根本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待到他反应过来,整个人都震惊了。这个人,正扣着他的手腕,把他压在树上亲吻。他猛地挣了一下,想强挣出来扯下黑带,但一挣居然没挣脱。本欲再动,可又忽然生生忍住了。亲他的人,好像,正在轻轻颤抖。魏无羡一下子就挣不动了。他心道:“看样子这姑娘力气不小,人却又怕又羞啊?紧张成这个样子了。”否则也不会趁这个时候来偷袭他了,该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敢做这种事的。况且对方看来修为不弱,那自尊之心必然也更强了。万一他贸然扯下黑带把对方看到了,这姑娘该有多不好意思多难堪?四片薄薄的唇瓣辗转反侧,小心翼翼,难舍难分。魏无羡还没决定好到底该怎么办,缠绵的唇齿却忽然变得凶悍起来,魏无羡的牙关没咬紧,被对方侵入,一下子变得毫无招架之力。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想扭过头去,对方却捏着他的脸把他强行扭了回来。唇舌翻搅间,他也目眩神迷,直到对方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下,厮磨片刻,恋恋不舍地离开后,这才勉强回过神来。魏无羡被亲得浑身发软,靠在树上好一会儿,手臂才涌上些许力气。他举手猛地扯下黑带,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一痛,好容易睁开了眼睛,四周都是空荡荡的,灌木,老树,野草,枯藤,哪里有什么第二个人?魏无羡还有些恍恍惚惚,在树枝上坐了一会儿,跳下来时,脚底竟是一阵发虚,甚至头重脚轻。他连忙扶住树干,心中暗骂自己没用,竟被人亲到腿软站不稳。抬头四下环望,半点人迹也没有。方才那一幕,仿佛一个荒唐又香艳的白日梦,教魏无羡忍不住想起那些山精鬼怪的传说。可他能确定,那绝不是什么山精鬼怪,必定是人。他回想起方才的滋味,一阵虚无缥缈的痒意直爬到心尖。魏无羡右手抚上心口,却发现原先别在这里的花不见了。他在地上搜索一番,也没有。总不至于凭空消失了。魏无羡怔了好一会儿,无意识碰了碰嘴唇,半晌,憋出一句:“岂有此理……这可是我的……”在附近搜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魏无羡满心哭笑不得,心知对方多半是有意躲着他,不会再出来了,只得放弃寻找,在山林中胡乱走了起来。走了一阵,忽听前方一声重击,魏无羡抬头一看,前方那个颀长的白衣人影,不是蓝忘机又是谁?可这人分明是蓝忘机,做出的事情却不像是蓝忘机。魏无羡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一拳打在树上,生生打折了这棵树。魏无羡奇怪,道:“蓝湛!你在干什么?”那人猛地转身,果然是蓝忘机。但此时的他眼中竟有轻微血丝浮现,神色称得上可怖。魏无羡看得一愣,道:“哇,好吓人。”蓝忘机厉声道:“你走!”魏无羡道:“我刚来你就让我走,至于这么讨厌我吗?”蓝忘机道:“离我远点!”除了当年在屠戮玄武洞底那几天,魏无羡还是第一次看到蓝忘机这般失态。可那时情况特殊,尚能理解,如今好端端的却又为什么这副模样?魏无羡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了点”,依旧追问道:“喂,蓝湛,你怎么了?没事吧?有事就说啊?”蓝忘机不去直视他,拔出避尘,几道蓝光划过,周围树木被剑气横扫,片刻之后,轰然倒塌。握剑静立一阵,五指收紧,骨节用力到发白,似是稍稍平静下来了,他忽然又望过来,死死盯着魏无羡。魏无羡一阵莫名。他眼睛被黑带蒙了一个时辰多,阳光对他而言仍是有些炫目,除掉黑带后眼中一直泪意上涌,唇瓣也微微红肿,魏无羡觉得此刻自己的模样一定不能看,被他盯得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道:“蓝湛?”“……”蓝忘机道:“没事。”铮的一声,还剑入鞘,蓝忘机转身走去。魏无羡仍是觉得他不对劲,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跟了上去。使了个擒拿想抓他脉,蓝忘机侧身避过,冷冷看着他。魏无羡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怎么了。你刚才太奇怪了。真的不是中了毒或者在夜猎里出了什么意外?”蓝忘机道:“没有。”看他神色终于恢复正常,大抵确实没事,魏无羡这才放下心来,虽奇怪到底怎么回事,但过多干涉也不好,于是闲扯了几句。蓝忘机先开始不说话,后来总算也简短地回复了几个字。魏无羡唇上残留的几分热感和肿胀感一直在提醒他,他方才失掉了他守了二十年的初吻,给人家亲得目眩神驰,而他居然连对方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真是岂有此理。魏无羡悠悠叹了口气,忽然道:“蓝湛,你亲过人没有?”若是江澄在这里,听见他问这种轻浮无聊的问题,一定立刻对他抱以老拳。蓝忘机也忽然顿住脚步,声音冷得有点僵硬,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魏无羡一脸了然地笑了。他眯眼道:“没有是吧?我就知道。随口问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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